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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XI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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XI、

她好像真的崩潰了。

即使維拉覺得自己還算鎮定,但不斷顫動的身體、急促呼吸與緩緩滋長的羽根,都洩漏了她情感的劇烈震蕩。

“深呼吸!維拉!深呼吸!”

聽見大叔與護衛們緊張在一旁七嘴八舌,提出各種建議,不斷有手掌來觸摸她的肩膀與手,卻完全不見緩和。

明明就算目送夏佐轉身離開當下,她都沒崩潰,今日竟因一段夢境,一個猜測,就變成這樣。

想起每月註射的蝴蝶之潮,想起狄倫說的話,也想起日光碉堡中遠遠看見的其他夢師。

夢師本身已有情緒不穩的問題,蝴蝶之潮卻將他們的情感又更加放大,藉以帶來豐沛的創作能量,那藥讓孤獨與找不到出口的不安膨脹,膨脹成夢境的固若金湯,與斑斕奪目夢守……

蝴蝶之潮,真的是毒藥。

夢師的夢魘化,回日光碉堡並沒有任何幫助,重要的是穩定情緒。

於是一陣忙亂後,護衛都撤光了,車廂空蕩蕩的,只餘抱胸縮成一團的維拉,與蹲於其前,垂眸看她的狄倫。

那有著艶麗色彩的羽翼還在增長,像是初破蛹緩慢伸展的蝶翼,幾乎要將維拉整個人都給遮蔽。

“哭出來,維拉,”單膝蹲在地上的狄倫,將手掌覆於維拉膝頭,擡眸看她:“放松,不然你會長出爪子和尖牙,完全變成一只夢魘。”

抱著膝蓋,維拉稍稍擡起頭,淚眼婆娑看著狄倫。

“我已經在哭了,沒眼睛嗎混蛋!”

“我說的是完全哭出來。”

敵意瞪視,維拉冷冷用長尾打掉了狄倫捉住她的手。

那長尾雖闔起了銳鱗卻依舊有力,像條鞭子掃開少年的手,在寂靜車廂中甩出響亮聲音。

笑意緩緩褪去,狄倫皺了眉,看著這樣的少年,維拉心想,這家夥八成在心中抱怨最討厭應付這種發瘋的夢師了吧?

頓時車廂死寂,只餘火車行進那不均勻噪音,以及她怪翼緩緩生長而羽根摩擦聲。

看著她的翅膀,狄倫嘆氣了,無奈在維拉座位前地上盤腿坐下。

“看看你,”他輕聲道:“你真該看看現在的自己,就像只夢魘,在暗處發出鮮艷螢光,一模一樣,真的要變成怪物了。”

恨恨笑了,維拉道:“那等我變成怪物,記得把我打包,帶到夏佐面前。”

帶到讓她備受折磨的那個帶刺少年面前,讓她看看,那個少年,究竟還會不會因為她變了臉色,或慌張失態。

“你覺得自己被丟下?”擡了擡下巴,狄倫勾起嘲諷笑意:“如果我沒記錯,那好像是你自己的選擇?”

“狄倫!我都已經快變成怪物了!你還戳我痛處!”維拉怒吼了:“你不戳我痛處會死嗎!”

“不會,只是欲罷不能,真是抱歉。”

狄倫不痛不癢輕笑帶過,頓了頓,又道:“但夏佐現在在很遙遠的地方。”

“狄倫!”

維拉尖叫,氣極了,尾巴立刻就朝狄倫那張臉掃去,只是這次被少年接下了。

狄倫握著她的尾,輕輕的吻了,擡眸帶笑看她。

“現在在你面前的不是他,是我,難道你看不出來嗎?”

那個盤腿坐在維拉座位前地面的少年,如此擡頭對她溫溫說道。

車廂昏暗,有一下沒一下跳動,窗外風聲呼呼,微弱的光落在狄倫身上,落在他握著維拉尾巴的手上,一方被隱密描繪的圖畫。

狄倫噙著笑,慵懶仰臉看她,像只從容討賞的大貓。

“夏佐現在在很遙遠的地方”──維拉卻被他的話刺傷了。

視線無預警氤氳,她又將臉埋回膝蓋上。

狄倫總是這樣,以激她惹她為樂,好像看她氣到掉淚,是什麽生活娛樂一般。

從前的自己完全沒想過,多年之後竟會是這個年輕軍官,這個她打從心底防備的狄倫?比安奇,在晦暗無光的日光碉堡裏陪伴自己。

沈默了,維拉垂眸,輕輕看向眼前座下盤腿伴她的少年軍官。

好半倘,她才輕聲說道:“因為你是個瘋子,為了方便所以我才找你,可是如今,卻需要依賴你了。”

狄倫把玩她長尾,喃喃回答:“這話有點傷人。”

“我大概沒辦法跟特定的人在一起,因為很容易就會有依賴心理,如此一來,我很容易什麽都做不了……”

點頭敷衍,狄倫拿維拉的尾巴試著去刮墻壁:“嗯哼,他們都說你是孤身一人、沒有人可以撒嬌哭泣依賴的魔女。”

但這話讓維拉不同意了,不滿擡起都是淚痕的臉,怒目相視。

“為什麽是魔女?魔女那麽醜!又會吃小孩!”

對於維拉這反應,多月相處熟知其價值觀的狄倫,並不感驚訝,只是繼續拿她的長尾去敲擊地面,觀察硬度。

“這是個比喻,”少年軍官漫不經心道:“或者該說,夢師都是怪裏怪氣的魔女和巫師,擁有獨特能力,卻很難飼養。”

飼養?

維拉含淚正不解,要發問,下秒卻被分去了註意力。

開始下雪了。

窗外忽然在他們身上投下片片流動影點,轉頭,才在模糊淚光中看見外頭粉雪,襯著夜色,斜斜快速往後飛去。

忽然就想起夏佐。

想起夏佐蹲在天寒地凍的校門口,縮在深色立領裏對手呵氣,等待她慢吞吞出現時的模樣。

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,那個嘴上說出的話與行為完全相反、刀子嘴豆腐心的少年。

喉間發苦,眼前氤氳,她的尾悄聲纏上狄倫手腕。

可以借我抱一下嗎?──維拉想這樣落魄問道,即使狄倫已在她轉頭那刻,無聲無息伸出單臂攬住了她,她還是想說些尋求安慰的話語,咽喉卻被哽塞。

讓我抱一下,讓我示弱,讓我卸下暴躁外殼……

維拉不是第一次在狄倫面前崩潰失控,卻是第一次撤掉所有防備武裝,剖開了心,將裏頭所有恐懼無助都給傾吐。

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,只剩眼前這雙臂膀。

熟悉夢師習性的狄倫剛開始明明那樣事不關己任她哀泣,最後卻仍把她抱起拉到懷中,將她的臉壓在自己頸間,像在安慰無助嬰兒。

自那日安撫她起,狄倫開始在私下叫她“拉拉”。

就像在呼喚笨拙的家犬。

*****(本文最新進度請至晉江文學城)*****

前往極北西方國境的任務,夏佐上了國境地理屏障的高原,一個能一覽無遺眺望故國普卡其的高原,寒冷、少雨且荒涼。

在夏佐於屋頂守夜的日子,他總面對母國方向而坐,貪婪看著往日熟悉的土地。

甚至想著,就這樣出逃的話,可以撐多久才被找到或用頸圈殺死呢?

忽然就生出將身邊鳥事狠狠丟下,義無反顧回到那片思念的土地,什麽牽掛都不再有,什麽顧慮恐懼也都拋諸腦後。

連那個女孩的影子也遠遠拋下。

“你是哪個分部的?”

心不在焉中,夏佐忽然聽見後頭有人聲響起,瞬間起身攻去,沒料鐵片卻撲了空,而身後一個人也沒有。

不解,他剛剛明明聽見有聲音,而且可以確定是少年的聲音。

正想著,又有悠悠笛音從屋頂另一處響起,而那笛音出奇耳熟。

“牙笛,這可不是人人都可做出來的吧?這樣還不相信我與你同是殘耳餘黨?”

那帶著笑意的聲音說著,慢慢在另一處顯露出了原型。

是個帶著兜帽、將面容覆於陰影下的少年,十五歲的身形,精瘦而佩槍,顯而易見是個隱形能力鬥師,卻穿著粗糙暗色布料,不見鬥師制服。

“……我是黑煤分部的夏佐。”看見少年頸上同伴標志般的牙笛,夏佐軟了語調:“軍團現在還有多少同伴還活著?”

想起也曾經有個少女,在牢房欄桿的另頭將發絲鉤於耳後,這樣與他相認。

“軍團組織四散分離,完全崩解,已經無法聯絡母國各地的大家,殘黨則看分部狀況,有些被滅部,有些還有一半的人活下,這幾年,我們都一直積極聯絡團結。”

“游擊戰嗎?”

“是的,母國領袖現在有如傀儡,我們只能這樣做。”

說著,少年指指夏佐的耳飾與昆諾鬥師制服。

“你怎麽會成為昆諾鬥師?”

“小時候被捉來,戴上控制頸圈在這國家被培養,如今成為他們的棋子。”

“一輩子都逃不了?”

“立下大軍功就可以自由,”夏佐喃喃道:“也許吧。”

那少年低低的笑了,對夏佐耳飾努努嘴,道:“我就覺得奇怪,因為現在已經沒人敢戴軍團耳飾,都拆了下來,而且把耳洞愈合了。”

後頭的話少年沒再往下說,可是夏佐已猜到情況。

母國景況大不如前,殘耳不再是人民眼中的梟雄,而是唯恐因此惹上麻煩的災星,標志性的耳飾也成了殺身的記號。

少年垂頭陷入了沈默,現在思索什麽,好一陣,才遲疑對上夏佐目光。

“我從前也有個搭檔被昆諾人捉走,再也沒有消息,不知道你認不認識,雖然希望很渺茫就是了啦……”說著,少年目光移往地板,自己悲哀的笑了:“她叫維拉,就算這麽多年大概也很好認的,長得好看,一頭棕橙色頭發……”

後頭的形容,夏佐再也聽不下去,心跳漏了一拍。

“你是國境北分部的?”

少年呆滯看他,雙眼倏然放出光芒:“對!我是!你認識維拉?”

讓少年拿下兜帽,夏佐終於看出了兜帽下的帶藍深青發色,與那張有著熟悉輪廓的臉。

這張臉的男孩時期,他曾在維拉記憶場景裏看見無數次。維拉的童年場景都是這個男孩,不知讓他嫉妒了多少次。

“班傑明。”喟嘆般,夏佐念出了那名諱。

不可思議的際遇,瞬間,綿延不絕的問答就此在兩人間開展。

一問一答中,夏佐恍惚想著,他曾經的戀人,也曾在初次見面時,這樣壓著濃濃不安與恐懼真相的神情,問他是否知道同伴生死,震顫不已。

還記得維拉的記憶是如何瑣碎而舉細靡遺的,描繪這少年身上細節。

也還記得自己當初又是如何妒忌班傑明。

亞柏和夏佐都知道班傑明是維拉的初戀,就算維拉一次也沒提過,他們還是知道。

維拉老口口聲聲班傑明曾惹惱夏佐,維拉那觸景傷情的出神濃烈哀傷,也曾深深刺傷他,夏佐有多愛維拉,就有多切身感受班傑明在少女生命中份量。

班傑明曾是夏佐心上最大疙瘩,維拉的每幕夢境中,幾乎都有這少年身影,但真正遇上本人時,那種近乎滾燙的妒忌,此刻只餘悲哀縷縷。

夏佐明明與班傑明低低交談著,卻有種抽離的不真實感。

眼前這少年之餘他,是讓他妒忌的牙酸的情敵,卻無法對其純粹懷有敵意,因為班傑明同時也是他巧遇的遙遠母國同鄉,他殘耳軍團仿若手足無法切割的兄弟。

時間在流動,交談在繼續。

班傑明告訴他殘耳軍團所有近況,無論好壞維拉,也要夏佐轉告維拉,說珍妮還活著,分部半數同伴,也都還活著。

而夏佐告訴班傑明,說維拉變成了夢師,且可以可以幫兩人見面,班傑明卻苦笑的擺擺手。

“知道她還活著就很夠了,我怕給她添麻煩。”他這樣說道。

可是班傑明最後還是與夏佐交換了聯系方式。

不難理解,班傑明嘴上那樣說,卻仍是想再見維拉的。

目送班傑明隱身於夜色,那醒目發色還留在夏佐腦海。

想著,維拉總希望班傑明能有日將其漂亮發色,展示於陽光之下,不再需要染色躲藏,而維拉的心願如今已實現。

班傑明說他已可爐火純青長時間隱身,什麽都不怕了。

垂眸看向手上紙條,那是不識字的班傑明在他建議下,所畫的簡單圖畫,是只小鳥叼著花,夏佐看著,盤算要將此事丟給亞柏。

假裝是亞柏遇見的,然後讓亞柏轉告這一切訊息,並把這圖畫塞進亞柏的信封裏。

這樣,他就不必與那個女孩有所接觸,就不用再擔心,自己會對那少女吐出如何的惡毒言語。

夜風中,那紙張隨風抖動,上頭的鳥兒好像在振翅。

忽然想起從前維拉不識字時,他坐在陽臺扶手上就著月光,讀給維拉聽的某本圖畫書,關於夜鶯與國王。

跟故事劇情無關,夏佐只想起裏頭的一句。

──夜鶯離去的花園雜草叢生。

*下章預告:

“狄倫,這流浪漢竟是天使,”維拉認真求教:“但你看過會抽煙的天使嗎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嘖嘖,預告真是破壞氣氛……鳥人大叔要登場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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